男女主角分别是南衣谢却山的女频言情小说《何不同舟渡 番外》,由网络作家“羡鱼珂”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万物凋敝的雪夜里,山里的客栈里也没什么住客,客栈的掌柜都准备打烊歇息了,这时进来一个女子。女子裹着明显不合身的大氅,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她扔了两碎银到柜台上。“掌柜的,帮我准备一间客房、干净的衣物和伤药。”掌柜收了碎银,多打量了南衣一眼,好奇问了一句:“姑娘可是遇到岐人了?”南衣惊讶地抬头:“您是怎么知道的?”“姑娘还没听说吗?沥都府不战而降,知府大开城门让岐兵入城,虎跪山也来了好些岐兵,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你近日可千万得小心,能不出门尽量别出。”南衣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掌柜叹了口气:“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不管外头多乱,今晚南衣总算能洗个热水澡,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了。洗去一身的狼狈后,她趴在温...
《何不同舟渡 番外》精彩片段
万物凋敝的雪夜里,山里的客栈里也没什么住客,客栈的掌柜都准备打烊歇息了,这时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裹着明显不合身的大氅,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她扔了两碎银到柜台上。
“掌柜的,帮我准备一间客房、干净的衣物和伤药。”
掌柜收了碎银,多打量了南衣一眼,好奇问了一句:“姑娘可是遇到岐人了?”
南衣惊讶地抬头:“您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还没听说吗?沥都府不战而降,知府大开城门让岐兵入城,虎跪山也来了好些岐兵,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你近日可千万得小心,能不出门尽量别出。”
南衣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掌柜叹了口气:“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
不管外头多乱,今晚南衣总算能洗个热水澡,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了。
洗去一身的狼狈后,她趴在温软的床上,四肢张开像是一个“大”字,贪婪地占据这张床的每一寸空间。
这是连月来她第一次住店,其中美妙滋味不言而喻。她心中对偷了别人荷包的最后一丝忐忑和害怕也被此刻铺天盖地的舒适压过。
她侥幸地想着,一个荷包而已,那公子看着就有钱,丢了想必也不会计较。
感谢那位公子,让她拥有了片刻的栖身之处,这间客房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一直以来,她都太想生活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下,这样她便不用流浪。烛灯下南衣端详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她坚信,只要见到章月回,她就能拥有这样的生活了。
无处可去、无亲可依的乱世之中,这是她唯一能相信的东西了。
南衣盖上被子入睡,今晚,应该能做个好梦。
——
凌晨时分,天方蒙蒙亮,客栈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掌柜的睡眼惺忪地披着衣服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贵气的公子,肩头落着雪,眉目冷如霜。
“见过一个女孩吗?身量不高,披着一件不合身的大氅,身上有伤。”
掌柜愣了愣,他显然是想起有这么个女孩,但是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这个公子。
掌柜将手里油灯举了举,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才看到这公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岐人士兵,显然是他的属下。
这么一个中原人为首领,岐人为下属的怪异组合,他直觉招惹不起。
“官人……请随我来。”
掌柜带着谢却山上了楼,打开了南衣所住的房门。
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谢却山掀开被子探了探,被窝还是热的,人刚走没多久。他吩咐身后的贺平。
“立刻去大营调兵来搜,务必将此人找到。”
贺平顿了顿,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偷值得这么多的兵力去搜,但公子素来运筹帷幄,想必那荷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刻不能耽误。
“是!”
贺平立刻飞奔出客栈。
——
南衣惊魂甫定地跳窗逃到后院寻躲藏之地,心里叫苦不迭——不就是一个荷包吗?他至于天都还没亮就寻过来吗?
幸亏她风餐露宿惯了,素来警觉,听到一点外面的动静便立刻醒了,透过门缝看到是同舟的那位公子,立刻明白他来干什么,于是跳窗跑路,堪堪躲过一劫。
可那位公子身后为什么还跟着一个岐人?他明明是个中原人……他会是什么身份?为什么非要寻回荷包……难道是荷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南衣正看到院中有一口井,井盖虚掩着,她便顺着绳子钻到井中躲避片刻。
没想到这口井竟然是枯井,井底不深,南衣直接松了绳子跳到井底。刚想往幽深的井底探索,南衣忽然感觉到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贴在了她脖子上。
南衣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顿住。
“别出声。”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井底有一条地下河,但河水已经干涸,露出了被冲刷得无比光滑的河床。河道边的岩壁上,放着一盏微弱的烛灯。
南衣贴着刀刃缓缓地侧脸,借着昏暗的火光,她这才看清了井底忽然出现的男子。
他胸口有一个巨大的伤口,虽已包扎好,但仍在往外渗血,似是伤得不轻,他的脸色看上去亦十分苍白,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外面有人在追我,我只是想躲一会……求公子收留我片刻。”
庞遇上下打量南衣,这样一个少女确实很难让人起疑心,他缓缓将匕首收了回去。
“谁在追你?”
南衣犹豫了一下,觉得来龙去脉没必要全与一个陌生人说,想到随那公子上楼的还有一个岐兵,便舍了重点:“岐人。”
没想到听到这两个字,庞遇立刻紧张起来,撑着几分力气探到井口看了一眼。
客栈的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岐兵很快就赶到将此处围住了。岐人中央站着的人,正是谢却山。
庞遇退了回来,看向南衣的神情也变得十分严肃,语气十分急促:“你招惹上了谢却山?你是什么人?”
南衣一头雾水:“谁是谢却山?”
“岐人当中的那个中原人!”
南衣想到在渡口的时候,她从水里一探出头,那些岐兵们便落荒而逃,当时她只当那公子有些武艺,将人赶跑了,但如今她心里却有了一个隐隐而荒唐的猜测。
“他为何能遣动岐兵?”
“你当真不知道谢却山是谁?”
南衣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道惊春之变?”
“这我倒是听说过。永康二十二年春分日,因为有个叛将投降,岐人轻而易举就攻破了幽都府——”南衣反应过来,“不会……”
庞遇脸上浮现隐隐的恨意,但骨子里的修养让他将语气克制得很好:“对,谢却山他本是昱朝臣,却投敌卖国降了岐人,导致幽都府、昭戌关失守,朝廷屈辱割地求和,用大量的岁贡换了几年的和平。如今他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心腹大臣,为岐人鞍前马后,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南下来搜捕陵安王的。”
南衣有些发愣——一个昱朝人,得靠着出卖多少同族人的性命才能爬到岐人的高位?他有的是对付同族人的阴狠招数,落在他手里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一想到这里,南衣顿时脸色煞白。
“你到底是怎么惹上他的?!”庞遇再次严肃地质问南衣,“你若不告诉我,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而且,死无全尸。”
南衣不敢说谎了,诚实回答:“我偷了他的荷包。”
庞遇一愣:“区区一个荷包而已,谢却山不至于……荷包呢?给我瞧瞧。”
南衣将荷包递过去。庞遇迅速翻开荷包,里头果然不止几锭银子,还有一卷被束好的绢信,绢信只有指节般长,展开来后却有一拃宽。
庞遇看了一眼绢信上的字,脸色大变,南衣见状也凑过去看,上头的字倒是工整,但她一个字也看不懂。没等她多看几眼,庞遇立刻将绢信卷到了手心,神情十分古怪。
南衣直觉这荷包里的东西意义重大,也开始警惕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了伤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难不成,你也在躲岐兵?我将这荷包还给谢却山就行了,未必会丢小命,你可别拖我下水。”
“谢却山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以为他会对一个小贼有什么慈悲?”
南衣没有反驳,她想起渡口边她哀求谢却山救她,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她知道这男子说的是对的。
“你跟我走。”
庞遇披上外袍,不由分说地沿着河道往深处走。
“去哪?”
“跟我走,你才能保命。”
说着,庞遇却停下了脚步,他弓着腰捂住胸口,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他脸上扭曲的五官昭示他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南衣此时也来了些脾气,不肯挪动脚步。
“你自己都小命难保,我凭什么信你?”
庞遇回头深深地看了南衣一眼:“听你的口音是鹿江人吧?为什么来沥都府?”
“我要去扶风郡前线找我的一个朋友,我和他三年没见了。”
“我叫庞遇,在殿前司任职,不久之前我们经过了扶风郡,那时说不定见过你的朋友。”
“真的吗?”南衣忽然有些雀跃,光跃上了眼睛,“他身量很高,这几年想来是晒黑了吧,啊对了,他虎口上有个疤……”
说着,南衣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地闭了嘴。
“啊……军中这么多人,想来你也不会记得,抱歉了。”
庞遇亦抱歉地朝南衣笑了下。
南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你是殿前司的人?那你……”
庞遇没有否认,往前走去,这会南衣跟上了他的脚步,脸上却是心事重重。
南衣一路流浪,关于那位新帝的消息,她在街头巷尾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几月前汴京沦陷,皇帝、宗族尽被俘,朝廷迁往长江以南的应天府建立新都,然而国无君,各地群龙无首。
皇子之中只剩一位陵安王徐昼因戍守边疆而逃过一劫,成了昱朝最后的独苗。
中书令沈执忠安排将士和暗卫秘密护送徐昼南下,但岐人如何肯放过这将昱朝皇室正统赶尽杀绝的机会?这一路上岐人穷追不舍,设下天罗地网缉拿陵安王。
但这些事,从来都在传闻中,南衣没想到会离自己这么近。
庞遇回头看了南衣一眼:“你猜得没错,陵安王如今就藏在虎跪山中,所以岐兵连日搜山。沥都府中的世家收到中书令密信接应陵安王,接头计划便是我负责传递的,我受伤也是为了在山中引开岐人而中了一箭。”
“那绢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你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
南衣好奇地问,但庞遇只顾闷头往前走,并没有回答。
滴答、滴答,石缝里渗出来的水不紧不慢地往下漏,被狭窄的甬道裹出了回声,显得周遭更加寂静了。
——
岐兵们已经将这小小的山中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谢却山站在客栈的后院之中,锋利的目光环视着院中的一切。
贺平来禀报:“公子,里里外外都搜了好几遍,确实没有找到那个小贼。”
一个五大三粗的岐兵将领从外头走进来,眉目之中含着一股戾气,他掸掸肩上的雪,看向谢却山:“却山公子,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兴师动众的?”
谢却山淡淡地看了一眼鹘沙,回答道:“沥都府里刚送来的谍报,上面写着接应陵安王的计划,被一个小贼偷走了。”
鹘沙顿时紧张起来,嗓门都大了起来,呵斥周围的岐兵:“这么多人,连个小贼都找不到?人还能遁地跑了不成?”
谢却山没有说话,却似乎被这“遁地”给点了一下,望向了院中那口不起眼的井。
——
庞遇捏着绢纸的手紧了紧。这上面写的正是他们的接头计划。
恐怕沥都府内出了奸细,他们的计划被泄漏了,而谢却山势必会将计就计抓住陵安王。
幸好,被他误打误撞知道了,他必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否则陵安王就会成为岐人的瓮中之鳖。
但其中牵扯甚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坦明身份是为了获得这女孩的信任,但他不打算将更多的事情告诉她。
“知道太多容易没命,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我?”
“我的身体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若我死在半路,请你去往鹰嘴崖下面的破道庵,院中有一棵古树,你将绢信埋入树下土中。”
庞遇的语气十分平静,却听得南衣胆战心惊。怎么会有人能将死亡说得如此稀松平常呢?
“你为何觉得我能做到?岐人若抓到我,别说严刑拷打了,几鞭子下去我就会全盘招供。”
“王朝的生死看似维系一人之身,实则背后有万千人的共同努力。你以为,这万千人的心志靠什么连接?”
“靠菩萨保佑?”
庞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摇了摇头:“是家国之情。你我同是中原人,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所以我相信你。”
交谈间,两人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出口是一座隐蔽的山洞,南衣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光亮,她的脚步都松快了起来。
她比庞遇先走出山洞,一看到眼前情形,登时浑身僵住。
岐兵已经将山洞口团团围住,谢却山坐在一截枯木上,毫不意外地看着南衣,然后他的目光挪到了她身后的庞遇身上。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却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他的瞳仁漆黑,藏着不动声色的杀气,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在这双眼睛里,世间的一切都无处遁形,会被他全部看穿。
(序)
很多年以后,人们依然不愿再翻开永康二十八年的那页史书。
那一年,旧都汴京城被岐人攻破。那是个秋高气爽的大晴天,殿后有棵黄了一半的银杏树,一片落叶纵身一跃,离开栖身的树梢,穿过九重深宫的明黄瓦,琉璃盖,最后轻飘飘地落在满宫被屠的鲜血里。
皇帝、宗室皆成俘虏,消息跟着逃难的流民传遍大江南北。
匆匆十年梦,故国黯销魂。说至伤心处人人都是声泪俱下,举目无家。
天下自此大乱,群龙无首,昱王朝悬于生死一线。幸而仍有一名宗室皇子生还,在群臣护送下南逃新都。
新帝死,则王朝灭;新帝登基,则王朝得一线生机。
岐人搜山检海,对新帝穷追不舍,而昱朝的忠臣良将乃至普通百姓都在帮助新帝南逃,一场关系王朝生死存亡的角力正在这片土地上展开……
沥都府是南渡的必经之路,出了这个地方便汇入长江,顺流而下,直至金陵。追捕和护送的双方都知道,沥都府是最后围堵陵安王的决战之地。
一座只有一个出口的城,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黑暗中,总有人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每个人都可能是计划里的一环,战场无处不在。谍者、谍报便成了这场角力的胜负关键所在。
乱世里,人人都披着一张皮,揭开那张皮,成为那张皮。
——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通往渡口的路上瞧不见一个行人。雪地十分安静,零星有几串脚印延伸向远方。
“站住!”
一阵追逐声打破了冷清,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抱着一个包袱没命地往前跑,后头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
有家丁拉了弹弓,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打中少女的腿,少女踉跄跌倒,松垮垮的发髻散了,乌黑毛躁的头发落了满肩。
南衣还想站起来跑,一鞭子便狠狠地落到了她的背上,叫她根本站不起身。她吃痛,手一松,怀里的包袱散开,里头是一些种类混杂的金银细软,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走上来,将地上的包袱拢回到自己怀里,破口大骂。
“小毛贼,敢偷到我家店铺来!”那商贾劈头盖脸给了南衣一个耳光,忽然发现她右手腕子上有个玉镯子,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伸手去褪,“还偷了我家夫人的首饰?拿来!”
南衣急了,扣住自己的手腕。
“这是我自己的!”
“还敢骗人?你一个贱民怎么可能有这种镯子?”
南衣小小的身子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护着手上的镯子,几番争执后,商贾竟拗不过南衣,气得招呼他的小厮。
“给我把她的手掰开!”
小厮们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下手毫无轻重,几个人一拥而上,有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南衣的肚子,南衣痛得匍匐在地上,便立刻有人趁机抓住南衣的右手要去褪玉镯子。南衣的右手紧握成拳,不肯让人得手。
一只脚便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她的手上,脚底还用力碾了碾。寒冷、刺痛和羞辱感一并涌来,南衣眼中泪水涌出,但她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
“这真的是我自己的……”
痛极了的时候,南衣只能拼命回忆一些好的事情让自己坚持住。那个少年微笑的脸庞浮现在她的脑海。
夕阳下,田垄上,白衣长衫的少年握着她的手,将一只玉镯套在她的腕上。
他说:“好好生活,等我回来。”
这玉镯子是章月回从军的前一天,将大半家财换成了这只镯子,给她留下的信物。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山盟海誓,但南衣坚信等他回来,他就会娶她。可仗打了一年又一年,她还是没能等回她的情郎。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家的茅草屋被酷吏推平了,她流落街头居无定所,决定带着所剩无几的家当去前线找自己的心上人。世道艰难,她一介女子,只能靠着偷、靠着骗、靠着跪地求人才能行路。
玉镯不能丢,这是茫茫人海之中,他们唯一的信物。
见自己的几个手下联手都抢不回一个镯子,那商贾此刻在意的也不是镯子到底是谁的,他只觉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吩咐左右:“把小骗子给我吊起来打!让她知道点教训!”
南衣被吊在枯树的树枝上,衣衫单薄、身形削瘦的她犹如一片会被风吹走的叶。
腕口粗的马鞭落在她身上,震得枯树上的雪都簌簌往下落。一道血痕在南衣身上绽开,她痛呼出声,脸上涕泗纵横,但哪怕连声音都破碎了,她依然在坚持。
“镯子……不是偷的……”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喊,混在凛冽的风声里被送了过来。
“岐兵来了——”
商贾一听这话便慌了,他欺软怕硬,绝不敢跟岐兵正面打照面,忙不迭扔了鞭子,抱着包袱带着家丁跑了,也没管南衣死活。
南衣被商贾放过了,但她一点都没有感到庆幸,她知道落到岐人手里的下场,只会比现在糟糕一百倍。
但她被吊在树上,只得着急地用力扭动身子,想要将枯枝折断。
远处的脚步声渐近了,是一队十来人的岐兵。
树枝咔哒一下折断,南衣“砰”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她忍着浑身的剧痛,试着用牙齿咬开手上的绳子,但无奈失败,情急之下只能先踉跄着爬起来逃跑。
可四下无人相助,家家户户闭门自守,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嚯,还是个女子啊。”
岐兵们长得高大强壮,天性野蛮粗暴,看到惊兽般的南衣,满眼都是玩弄之意,他们捉弄她犹如耍猴,故意给她留条缝逃跑,又堵截她。
南衣慌不择路,一不小心撞到一个岐兵身上。
“来,别跑了,留点力气爷疼你。”
岐兵们大笑起来。
那个岐兵直接将南衣拖到树后。
此刻南衣就是任人宰割的砧上鱼肉,她听到身上衣帛撕裂的声音,寒风一下子便钻进了肌肤。她瞬间只觉浑身汗毛竖立,脑中一片空白。
南衣哭着胡乱挣扎,手摸到了一块石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抄起石头往岐兵头上一砸。
岐兵被砸得蒙了,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软软地倒在地上。树后还暂时无人注意,南衣飞快地用岐兵腰间的刀刃割了手里的绳子,拔腿就往江边跑。
此处是曲绫江下游渡口。曲绫江从虎跪山中流出,两岸群山环抱。
只是近日江上往返的乌篷船变少了,漫天的雪扑向江面,压弯了江边的枯枝,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几乎要裹住这片山河。
天近黄昏,山头依然没有一丝日光,空气里那片肃杀的白隐约有暗下来的趋势,呈现出某种灰寂。
南衣跑到渡口处,才看到岸边坐着一个男子。男子头戴斗笠,手拿鱼竿枯坐着,身边放着一只鱼篓。
南衣满心急切,也没想太多,直直朝着男子奔了过去,跪在他身边求助。
“公子,救救我。”
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传过来,谢却山连头都没抬,只是置若罔闻地盯着鱼漂,等待着他的鱼上钩。
“谢铸骨头硬得很,咬死了说自己不是秉烛司的人,更不知道陵安王藏在哪里。上重刑的话,多少会弄得有些难看,那毕竟还是你三叔,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三叔忠肝义胆,要从他嘴里套话没有那么容易,不妨让他成为一个诱饵,钓秉烛司的同党出来,一网打尽。”
南衣眼皮一跳,立刻想到了谢穗安——万一,跳入陷阱的人是谢穗安呢?
不自觉地,南衣把身子往窗边挪了挪,这样能听得更清晰。
房中,鹘沙沉思片刻,认同了谢却山的方案:“行,就按你说的做。”
说完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放在矮几上,“沥都府中的城防守备我已重新安排,各处都放入了我们的军士,这城防图是机密,只有两份——一份给公子保管,另一份留存在军中。”
“好。”
谢却山意简言赅,将城防图收入抽屉中,再抬头看看鹘沙,已是有了逐客令的意思。
见鹘沙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抬眉:“还有事?”
鹘沙顿了顿,还是问道:“……我听说你让那个刚进谢家的孀妇掌管谢家后院,这是为何?”
竟然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南衣顿时紧张起来,想把耳朵再贴过去一些,脚下稍稍一撇,竟发出一声摩擦声。
南衣动作一滞,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喵——一声微弱的猫叫传入房中,如临大敌的鹘沙松了口气,谢却山亦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情感:“谢家的秩序,我要从里到外推翻,越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越是能摧毁他们。”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南衣耳中,浑身汗毛如列兵阵。
每每她对谢却山生起一丝共情的时候,他都会用现实毫不留情地抽她一耳光。
难怪他要将她一个低位者扶到这么高的位置,原来他就是要颠倒人伦纲常,就是要挑战百年礼教,以此来报复谢家。
谢穗安一点都没说错,他是一个疯子。
关押谢铸的牢房里,迎来了一位不请之客。
虽是牢房,但也还算客气,里头搁着炭盆,不至于在大冬日里让人冻着,也没让谢铸穿囚衣,只给他换了一身寻常的棉服。
谢铸闭目盘腿坐着,未束发冠,发丝稍显凌乱,两鬓细看竟是多了不少白发。被无休止的审问磋磨了一夜,谢铸脸上略有疲色,但周身气度不减半分。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秉烛司的人,更不知道陵安王的所在。”
谢铸连眼睛都没睁,再次声明了自己的立场。
“三叔,我所来不为此事。”
谢铸睁开了眼睛,看到谢却山端着一份茶盘进入牢房中。
谢却山将茶盘放在案上,席地坐下。
茶盘上搁着两杯刚点好的茶,茶汤上浮着云雾般细腻的沫子,腾起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里杯盏简陋,只能点出这两杯茶,三叔尝尝。”
谢铸默了默,伸手端起茶盏细品,半晌后放下茶盏,似欲言又止,再望向谢却山时,目光中百感交集。
谢却山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知道,在这杯久违的茶中,他们都回到了永康二十年的秋天,银杏叶黄,桂花飘香,彼时还在京城为官的谢铸邀谢却山来自己的府邸,不厌其烦地教他点茶。
点茶是那时汴京城里最为流行的风雅之事,点好一盏茶,需得静心茶道,花上好几年的功夫,偏偏谢却山少时流落在外,后又从军,别说点茶,他甚至不会好好品一杯茶。
没人敢拦他,可众人脸上都写着茫然和急切,想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太夫人身边的女使就出来了,说太夫人已经渡过了难关,但还需静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有序散去。
秋姐儿仍这么立在树下,目光似是空洞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南衣多看了她几眼,本想上前搭话,但想着眼下还是找谢穗安的事情重要,便匆匆离去了。
南衣找了女使们问,却都是一问三不知。六姑娘一直都是来去自由,不受管束,能干涉她行踪的人屈指可数,纵然今日没出现,大家也并不觉得很奇怪。
最后,南衣总算从一个出门买药的小厮嘴里打听到,他好像看到六姑娘进了花朝阁。
花朝阁是沥都府中最负盛名的酒楼,达官贵人们在此宴客,穷天下之珍馐美酒,极尽奢靡,一桌席面甚至能高达千钱。
南衣也想不透谢穗安为什么要去花朝阁,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去打探打探。
上了街,才发现街头已经翻了天了。
谢铸是沥都府中德高望重的儒师,他无端被抓走,在文士之中是件大事。船舶司所有的工作全都停了,工匠和太学生们聚集起来上街为谢铸请愿,试图逼知府出面让岐人释放谢铸。
岐人是和平入城的,明面上与知府共管沥都府。太学生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知府还能在岐人面前卖点面子。但黄延坤压根不出来见这些儒生们,他们只能在街头闹,闹得满城风雨也无济于事。
南衣没心思留意太学生们的主张,逆着人群闷头走,只想快些找到谢穗安,刚走到半道,却发现请愿的人群竟朝着花朝阁的方向来了。
她茫然地抬头,看到一辆豪华的马车在花朝阁门口停下,本该在牢里的谢铸此刻却穿戴整齐地从马车上下来,在几个岐人的簇拥下被迎进了花朝阁。
岐人宴请谢铸的排场很大,清场整个花朝阁,今日只宴一桌。
儒生们议论纷纷,有疑心谢铸被策反的,也有坚定认为谢铸是被逼的,两拨人差点要吵起来。南衣在七嘴八舌中总算明白过来了——既然谢铸是沥都府的精神领袖,那岐人就摆一出戏,就让这精神领袖看起来倒向了大岐,扰乱团结的民心。不管民间如何猜测,总有人信,也总有人不信,偏偏谢铸在岐人股掌之中,百口莫辩。
而把诱饵放出来,也能引秉烛司上钩。花朝阁今日为岐人备宴,这事想要传出去并不难——谢穗安就是那个即将咬钩的鱼!
南衣急了,这明显就是个陷阱,她得阻止谢穗安。正门都是岐兵看守,根本进不去,她只能掉头从后院高墙翻进去。
花朝阁有一栋五层高的主楼,周围有三栋副楼,中间架设有凌空飞桥,彼此相通,歌女小厮穿行其中,一览无余。
楼中灯烛晃耀,金碧辉煌,岐兵驻守各个角落楼梯,将酒楼中的情况尽收眼底,稍有异常,便会将人拦下盘问。
幸亏南衣有些偷鸡摸狗的本事在身上,打晕了一名歌伎,偷换上她的衣服,戴上流苏面帘,才得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花朝阁之中。
但在一些可能藏人的地方找了一圈,依然没找到谢穗安。正一筹莫展时,南衣却被花朝阁的妈妈叫住了。
女使引着换好素衣的南衣来到灵堂院门口。
“少夫人,您便在此守夜。”
南衣往里看了看,满院的白幡在风里飘摇。
“就我一个人?”
“乔姨娘本该一起的,但她伤心过度昏厥了,大公子也没有子嗣,今晚您只能独自一人守了。”
女使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南衣独自一人往院子里走去。稍微走了几步,她才看到灵堂里站着一个人。
他就站在灵柩前,长身玉立,阒寂无声。
白幡晃动着,那人的身影在风里看得并不真切。
士大夫——这个词忽然没头没脑地浮上南衣的心头。
她也没见过几个士大夫,只是听章月回描述过,在她心里,那代表着世上最崇高的人,像是天上的月亮般皎洁。
“大哥。”
他低低地开口,南衣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谢却山。她懊悔自己的眼拙,怎么敢将士大夫跟这个叛臣联系在一起。
“我的第一把弓,是你送我的。你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士大夫先要有自保之力,才能张口为世道说话……然后我上了战场,却降了大岐。我想问你,这么多年,你后悔让我变成那样的人吗?”
南衣第一次听谢却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明明是平静的,也并不懊悔愧疚,但是他的语气里却藏着某种鲜少外露的情绪,似在追忆,似在服软,似离家多年的游子风尘仆仆地回来,却在门框外踌躇了瞬间。
南衣不由愣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从一个世家子变成一个卖国贼的?
一阵穿堂风吹过,扬起白幡,遮住了南衣的视线。风落下时,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回了头,与她隔着满院的白对望。
此刻他周身似乎柔和下来,眼神也没有那么可怕。
“过来。”
南衣踌躇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挪了过去。她的目光冷不丁扫到供桌上的灵牌,她忽然觉得上面有三个字很眼熟。
上面写着:亡夫谢衡再之灵牌。南衣认得谢字,望雪坞里各处都有这个字,并不难猜,那后面两个字应该就是他的名。
明明在哪见过……
谢却山顺着南衣的目光望去,不动声色。
“他叫谢衡再,你应该见过这个名字。”
南衣想起来了,她依样画葫芦写的那封绢信上,就有这三个字。
南衣马上便猜到了大概,这说明谢衡再参与了接应陵安王的计划,很可能他就是计划的制定者。这并不难猜,沥都府谢氏是昱朝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在沥都府里更是有着绝对的影响力。
不对,谢却山怎么会知道她见过这个名字?
南衣恐惧地望向谢却山。
谢却山从袖中掏出绢信,在南衣面前展开。
南衣强作镇定,道:“大人,我不识字。”
谢却山直接念了出来:“腊月初六,谢衡再迎娶潞阳城秦氏,届时迎亲队伍将穿过虎跪山山谷,以此接应陵安王殿下。我军可于山谷中可设下埋伏,瓮中捉鳖。”
南衣张大了嘴巴,她以为自己本是个过客,没想到冥冥之中早就是局中人了。
“这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吧?”
既然他来兴师问罪,那就说明陵安王并没有出现。南衣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大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就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小乞丐而已,庞遇也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
“你听说过枢密院秉烛司吗?”
南衣茫然地摇了摇头。
“谍者,就如秉烛夜行,那是朝廷培养间谍的地方。秉烛司的暗网就像中原大陆上遍布的河网,无处不在。一个消息会悄无声息地同水流一般,流到你想让它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庞遇是不是让你去什么地方,传了什么话?”
“没有,”南衣否定。
谢却山笑笑,垂眸捻起点心盘里的一块糕点——南衣瞪大了眼睛,竟是一块梅花状的澄沙团子!
谢却山将澄沙团子递到她嘴边:“五瓣的梅花就好做多了,六瓣的形状要蒸成糕点就容易露馅。”
南衣手脚冰冷地僵在了原地,谢却山见她不张嘴,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逼她张嘴吞下整块糕点。
南衣被噎得满脸通红,猛咳了一通才缓过来,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谢却山。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杀你?”谢却山嗤笑一声“我说过要让你万劫不复,又怎么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南衣愣住了,后背浮上一层冷汗。她毫不怀疑谢却山说的话,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着谢却山的衣袖求饶。不求人定然一点余地都没有,她膝下又没黄金,遇事先跪先求总是没错的。
“大人,小人就是一个想活命的小百姓而已,有些事情,我只是无意间被卷了进去,但绝没有要坏大人计划的意思,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一命……”
“你很喜欢求人吗?”谢却山无动于衷。
南衣被问得愣住,眼泪停在眼眶里。
“你知道吗,”谢却山平静地叙述着,“旧都攻破时,宗室女子尽数被掳到大岐,沦为婢妾,沦为军妓,那些女子比你更高贵、更有价值,也更为美貌和楚楚可怜。她们也这样跪在地上,求别人高抬贵手……她们多活了那一时一刻之后,死得却更凄惨。因为求人,只会让人更想玩弄你。”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骤然变冷,南衣毛骨悚然。
谢却山抬手托起她的下巴,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动作并不重,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粗粝的茧子。他居高临下地笑了一下。
“你既然逃到了谢家,便好好地做我的长嫂吧。世家里的事,可比你想得要有趣多了。”
茧子磨过脸庞时留下痛感,既像宽慰,又像警告。
谢却山将她扔回到地上,然后起身离开。
南衣整个人脱力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谢却山的背影。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
什么意思?他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招?世家里有趣的事……指的又是什么?
——
谢却山走出灵堂,候在门外的贺平便跟上了他的脚步,行至庭院廊桥,谢却山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贺平。
“嫡母前几年殁了,太夫人年纪也大了,你去打听打听,谢家后院如今哪房掌事。再寻个机会,将秦家私生女替嫁的事告诉她。”
贺平顿了顿,似在思索主人此举的意图,但一时间没想通,不过主人所有举动自有他的妙用,不必深究。贺平拱手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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